李祖景。 東南網記者 杜志鑫 攝

東南網9月2日訊（本網記者 傅心玫）“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；第一服從上級的命令，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。第二不拿群眾一針線，群眾對咱擁護又喜歡……”近日，在位于泉州市豐澤區的李祖景家里，這名96歲的抗戰老兵用閩南語向記者唱起歌曲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》。83年前，年僅13歲的他便是這樣唱著歌曲、念著童謠，在戰火紛飛的年代，以地下黨交通員的身份投身抗戰，在家鄉的街巷與村落間穿梭，用鄉音哼唱著自編的抗日小調，把“家國危難”的緊迫感、“奮起抗爭”的呼吁，漸漸唱進人們的心里，又在一次次炮火洗禮中，從稚氣少年成長為一名成熟的革命戰士。

被炮火改寫的人生：書香家破，骨肉離散

李祖景原名伍百泉，1929年出生于晉江安海的一個書香世家，父親伍祥甫是晚清的一名秀才，在南安石井與晉江安海設館授徒，學識與品行皆受鄉鄰敬重。童年的李祖景常常趴在父親懷里學《三字經》《千字文》，一家人安居樂業，生活平淡又幸福。

抗日戰爭的爆發，徹底打碎了這份安穩。忠誠正義又憂國憂民的伍祥甫對日寇侵略惡行痛恨不已，常常在授課時把抗日理念揉進課文中，就連過年書寫春聯時都會加上“抗日救國”的字句，家中門楣連年端端正正寫著“勝利屬我”四個字。年幼的李祖景在耳濡目染中，心里埋下了對侵略者的痛恨。

1938年5月，日軍攻陷廈門，安海和晉南沿海一夜淪為抗戰前線，“日軍時常出動飛機空襲騷擾，轟炸掃射，炸養正小學，炸斷中亭橋。凄厲的警報聲每日響起，恐怖氣氛到處籠罩。”原本熱鬧繁榮的安海變成了死港，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困苦。伍祥甫一家的生活更是一落千丈——百姓沒錢讀書，私塾收入銳減；人們世事簡辦，應邀作文的勞酬也斷了來源。一家九口陷入“有了上頓沒下頓”的困境。為了讓孩子活下去，父母忍痛把幾個孩子送到別人家撫養。在饑寒交迫中，伍祥甫病倒不起，很快與世長辭。

父親離世后，生活陷入絕境，保長又上門抓壯丁。情急之下，母親陳圭娘想起“二抓一、三抓二、孤丁免當兵”的抽丁政策，為護住17歲的哥哥，咬牙將李祖景送到晉江內坑李姓農家，以“換五谷養生母”的約定定下收養關系。“從此家里七兄妹，散作七家七姓。”也是那時起，伍百泉改名為李祖景。

年輕時的李祖景。 受訪者供圖

少年的抗戰路：從唱念童謠到忠誠“紅小鬼”

心存國仇家恨，胸懷報國之志，李祖景小小年紀便學會用閩南語童謠傳遞抗日信念。“丸仔湯，沯沯滾，大家起來打日本，小弟做先鋒，阿兄做后盾，打得日本變成番薯粉……”“燒酒矸，豆油矸，愛錢怕死當漢奸，甘心叛國名不顧，害死父母無所靠，害死兄弟走無路……”他將一首首童謠在街巷唱響，清脆的童聲吸引了許多人跟著傳唱，抗日的火種就這樣在鄉鄰間傳遞開來。

1942年，13歲的李祖景被養父李德汫送到內坑小學讀書，在那里，他遇到了革命道路的引路人——老師朱義斌。朱義斌是一名地下共產黨員，他對讀書刻苦又懷有報國志向的李祖景十分欣賞，常常在放學后單獨為李祖景授課，向他講述延安等地的革命故事，講共產黨人的理想。紅色的種子，就這樣在李祖景心里發了芽。同年9月，李祖景在朱義斌的影響下參加地下工作，成為中共泉州中心縣委的一名交通員。

盡管年齡小，李祖景卻深刻明白身上的責任之重，“朱義斌老師說，很多孩子在戰爭里幫著傳情報、報敵情，這些小交通員對戰役勝利起著很大作用。”他記著這話，除了傳遞情報、對接戰友，他還利用課后時間向同學講抗戰故事、傳革命理想，結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。雖然不是扛槍作戰的士兵，他的革命生涯里依舊充滿驚險。一次，他走到養正小學門口，兩架敵機突然前來轟炸學校，他只能匆忙藏到圍墻下，炸彈炸到學校操場，塵土飛揚，圍墻上的磚塊濺起，半塊磚掉到李祖景肩頭，疼痛難忍，但他卻慶幸不已——“還好沒打到頭，不然恐怕命都沒了。”

1945年，因革命工作需要，在朱義斌組織下，李祖景以同等學力參加考試，被錄取進入養正中學。同年6月，朱義斌介紹李祖景加入共產黨，指定他為黨小組組長。在校期間，李祖景一邊勤奮讀書，一邊在同學中積極開展工作，發展一批進步同學，吸收新成員入黨。李祖景還曾經跟著全校師生上街游行，張貼抗日標語，“打倒帝國主義”等口號傳遍街頭巷尾。因為工作出色、表現英勇，李祖景被當時的泉州中心縣委書記許集美稱贊是“不怕犧牲、勇挑重擔，對黨忠誠的‘紅小鬼’”。

李祖景至今保留著閱讀的習慣。 東南網記者 杜志鑫 攝

從戰線到書業：以篤行續紅色初心

1945年8月15日，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，抗日戰爭迎來正義勝利，但李祖景的步伐并沒有就此停下，他積極發展一批批革命群眾，投身泉州中心縣委開展的多項革命工作。李祖景既以交通員身份為潛伏戰友送情報、傳敵情，又隨部隊進軍解放官橋，并配合參與安海、水頭的解放戰爭。

1949年10月，晉江地委組織部將李祖景派去參與籌建泉州新華書店。彼時泉州剛解放，廣大群眾渴求了解革命思想，黨也亟需通過書刊傳播馬列主義、毛澤東思想與黨的方針政策。他與另外8名籌建人員晝夜不休，修繕布置書店門市部，并請回印刷技工和排版師傅，陸續發行了《共產黨宣言》《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》等革命圖書。這些書籍很快供不應求，大家受到新鮮深刻的革命教育。

“社會風氣煥然一新，日子慢慢變好，大家對生活也更有信心了，這就是書籍的力量。”回憶起當時的場景，李祖景仍難掩激動。1950年5月起，李祖景受命籌建石獅、安海、青陽新華書店，此后數十年，他將半生心血投入這一事業。熱愛讀書的他始終踐行“活到老、學到老”，家里床頭、書桌、櫥架等地常年放滿了書籍，即使到了96歲，他還保持著每日閱讀的習慣。李祖景好學不倦、嚴謹踏實的作風，也滋養了良好家風，在鄰里間傳為美談。

如今身處和平盛世，可戰火歲月的苦痛，李祖景始終沒忘，“日本人欺負我們中國，那個罪惡太大了，講也講不完……”談及日軍對百姓的殘暴傷害，他的聲音一度哽咽。“多少人為了抗戰勝利流血犧牲，為了解放事業奉獻青春，我們不能忘了他們。”近年大病初愈后，他便著手整理回憶錄，將一生征程及所作的雜文和詩聯整理起來，從文字撰寫到校對排版，他都一絲不茍，哪怕行動不便，也堅持逐字逐句核對，最終匯成《歲月痕文集》《辛怡齋詩聯稿續集》兩卷書稿出版，這些文字，為泉州抗戰史研究提供了珍貴的一手素材。

“大刀向日本鬼子頭上砍去，全國抗戰的日子來到了，前面勇敢義勇軍，后面有勇敢的老百姓……”采訪接近尾聲，李祖景再次唱起記憶中的抗戰歌曲。微風穿過窗臺，拂過書桌上的回憶錄，吹起一頁頁書卷，也將這名老同志的傳奇人生輕輕鋪展。

近日，泉州市領導看望慰問抗戰老戰士老同志代表，其中就有李祖景，當一行人為他頒發“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”紀念章，并向他表示敬意時，李祖景緩緩站起身，挺直脊背，立定身體，認真地敬了個禮。這個動作穿越八十余載時光，仿若是如今的他，向當年那個在街巷里念著童謠的少年，傳去了一份鄭重的回應。